編者按
2021年10月15日15時52分,bevictor伟德官网退休教師許保玖在北京逝世,享年103歲。
許保玖先生是我國水業泰鬥、教育大師,是我國給水排水工程、市政工程和環境工程學科的奠基人和開拓者之一,在bevictor伟德官网教書育人辛勤耕耘近半個世紀,主講了多門本科生、研究生課程,80多歲高齡還堅持站在課堂講台上為學生授課。他畢生都關心着國家和學科發展,是我們尊敬和愛戴的“大先生”。
先生已逝,親朋悲咽,音容猶在,精神永傳!我們整理了許先生百歲華誕時弟子撰寫的紀念文章,以此沉痛哀悼并深切緬懷許保玖先生!
百歲壽星,世紀人瑞。祝賀許先生百歲華誕,是bevictor伟德官网繼王繼明教授百歲壽慶之後的又一盛事。許先生走過的這一百年,正是我國從内憂外患到基本上實現民族統一、初步實現繁榮富強的曆史過程,許先生以他自己的方式為這個偉大目标的實現奮鬥了一個世紀,向許先生緻以崇高的敬意。中國曆來就有尊老敬老的傳統,明代稱百歲老人為“壽官”,朝廷要為全國的百歲老人授予官帽、冠帶,表示對生命的尊重;據說,整個明代近三百年間,享此殊榮的一共隻有七個人。今天,僅我們bevictor伟德官网就有兩位人瑞,後面還跟着好幾位“準人瑞”;環境保護是造福人類的事業,是積善的事業,天佑我環境,學院的百歲老人會越來越多。
時間回到54年前的1964年。年初開始畢業設計,我和萬學文、崔志徵、崔文榮、賀占魁被分到高濁度水處理研究項目,李頌琛教授是項目負責人。不久,李先生被調往華僑大學,項目改由許保玖教授負責,許先生也因此成了我們的指導教師。
當年強調“真刀真槍”的畢業設計,題目源自太原鋼鐵廠水源地—汾河高濁度水的沉澱處理。研究内容包括靜态試管實驗、水槽準動态實驗和沉澱池模型試驗三個階段。我們幾位參加了靜态試驗和水槽實驗。
土建系給排水專業1964屆畢業照(1964.7),中排左二起:錢易、周蓮溪、徐鼎文、黃銘榮、王繼明、許保玖、陶葆楷、李頌琛、顧夏聲、井文湧、劉桂森、蔣展鵬、蘇尚連、葉書明,前排右一為本文作者
在進入實驗室之前,許先生已經設計好所有的實驗裝置,先生家裡有一張繪圖桌,備有丁字尺、三角闆等繪圖工具,親自繪制設備加工圖紙。按照許先生制定的實驗方案,在周蓮溪和蘇尚連老師的輔導下,實驗工作按部就班地推進。實驗進行中,許先生和我們一起觀察、讨論。遇到難題,他還經常自己動手操作。以前大家隻在課堂上見到過許先生,同學們都覺得他為人嚴肅、難以接近。進入課題組後,幾天時間就改變了大家的想法:許先生對學生嚴格要求,但平易近人。
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第一件事發生在課題組成立不久,許先生将我們召集在一起,談起讀書筆記中的規範用字問題。我們這一撥人,學的是繁體字,現在用的是簡化字,平常做作業、記筆記、寫讀書報告都不拘一格,繁簡亂用,有時還夾雜一些錯别字、異體字。許先生并沒有就此講很多,更沒有批評我們,隻是提醒大家注意規範用字。接着,他從提包裡掏出一沓小冊子,人手一冊。大家一看,是國家頒布的《簡化字總表》,是先生從新華書店買來的。拿着小小的《簡化字總表》,大家隻覺得心頭暖乎乎的。在以後很長一段時間裡,這份《簡化字總表》一直陪伴在我身邊。畢業設計進入收官階段,寫論文是一個難點。我的研究内容是水槽實驗,在報告的綜述篇,寫了很多顆粒物沉降過程機理,這是我花了很多時間從以前學過的課本和其他參考文獻裡摘錄的。許先生在我的報告上寫滿了紅色的批改文字,他不無嚴肅地問我:“你在試驗中見到‘顆粒物’了嗎?”我仔細一想,是呀!水的濁度那麼高,成千上萬個顆粒擠在一起,那還能見到單個的遊離顆粒物呀!看來我寫的綜述完全是文不對題、無的放矢。許先生接着說:“你們年輕人要敢想,不能墨守成規。”又說:“隻有想到的事情才有可能做到,想不到的事情一定做不到。”許先生這句話、這一個“想”字,讓我想了好幾天。我們當時接受的教育,很少讓學生去“想”,強調的是“實踐出真知”、是“聽話”。許先生說出這句話,有可能讓人聯想到被打入另冊的“唯心論”哲學觀。
當時,許先生已經提出了“擁擠沉降”的概念,解決了高濁度水沉澱計算方法。後來,我在畢業論文裡,根據許先生的概念提出太鋼沉澱池“泥漿擠水”的計算方法建議,得到了較好評價。
高濁度水沉澱試驗(1964),左起:程聲通、崔志徵、崔文榮、賀占魁、蘇尚連
在以後的工作中,我牢記許先生的教誨。在設計院工作時,我不僅嚴格按照規範完成設計任務,還開動腦筋,改進設計。20世紀70年代,在某給水廠設計中,我不滿足于已有的标準圖,開動腦筋,發揮想象,發明了“無閥濾池聯鎖器”,大大改進了濾池的性能和效率,後來還申請了發明專利。其實,當時如果圖省事,選用标準圖紙交賬也并無厚非。許先生提倡學生“想”,對于今天的教育來說具有特别的意義。清華的學風教育是“行勝于言”,這是1920級校友留給清華的精神财富。近一個世紀以來,清華學子都以此作為行為準則,“少說多做”、“聽話出活”是清華人對它的通俗解釋。在空話盛行、廢話連篇的年代,提倡“行勝于言”無疑是必要的;但是,如果将其奉為金科玉律,作為唯一的行為準則,可能有失偏頗,甚至走向反面。我覺得,“言”作為思想的表達,在某種意義上較之“行”更為重要,對于創新型大學的建設尤其如此。“隻有想到的事情才有可能做到,想不到的事情一定做不到”這句話,語言淺顯,卻富含哲理。有工程學科背景的人都有這樣的體會:因為受到“行勝于言”的制約,很多主意往往在自以為不能實現或難以實現的情況下就被自己輕易地否定了,殊不知這種一次又一次的自我否定,就等于一次又一次澆滅了創新的火花;當這種考慮問題的方法成為思維定式時,它就成了創新思想的殺手。
清華的學生天賦好、勤學善學,如果再加上“勤思善辯”,就會如虎添翼。我想,清華的未來不僅在于培養“行勝于言”的學生,更在于培養“行勝于言、思先于行”的一代新人。
許先生不僅提倡學生善思敢想,他自己也身體力行。上世紀80年代,環境工程學科乘勢而起,業内為“環境工程”和“給排水”争論不休,有人說“環境工程就是八十年代的給排水”,讓人贻笑大方。許先生卻在孜孜不倦地默默耕耘,完成了數量巨大的學術著作,為廣大的環境和市政工程師提供了豐富的精神食糧;在水處理教學中,率先采用“反應動力學”方法描述水處理過程,成為水環境和給排水教材改革的先驅;20世紀90年代,年過古稀的許先生又提出“水工業”的口号,為給排水和市政工程行業的發展提出了新的方向。在學術領域,許先生真正體現了“行勝于言”和“思先于行”的統一。有一件發生在四十多年前的往事,如果不是親身經曆,真是難以置信。1969年,我被送到江西奉新一機部“五七幹校”接受再教育。1970年的某一天,去南昌辦事。到了南昌,自然要去看看老同學萬學文。因為幾個月前來過一次,自以為熟門熟路,準備搭乘公共汽車前往。但是,我在汽車站幾個站牌前找了許久,也沒有發現“筷子巷”這個地名。向身邊的當地人一打聽才知道,為了迎接建國二十周年,南昌市拆了一大批房屋,準備建設新區。但是,拆房容易建房難,“筷子巷”現在仍然是一片瓦礫,住戶們都已搬走。那麼,老同學搬到哪裡去啦?正在我對着站牌發楞着急時,隻聽得身後傳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程聲通,是不是找萬學文家?我領你去吧。”我回頭一看,許保玖先生就站在我身後,我真是又驚又喜,怎麼也想不到,在這裡與當年的導師不期而遇。我忙問:“許先生,您怎麼也在這裡?”許先生告訴我,他全家到了江西清華五七幹校,他本人被抽調來支援江西維尼綸廠建設,住在南昌市裡,最近去過萬學文新搬的家。于是我跟着許先生來到萬的新家。師生三人,在這種特殊場合、以這種特殊方式見面,真有喜從天降之感。許先生是我國衛生工程界早期從美國歸來的兩位博士之一,不僅知識淵博,而且有實際經驗。五十年代初,滿懷拳拳報國之心,沖破重重障礙回到祖國,現在全家落魄到了五七幹校,萬學文和我都感到不平,想用一些言語來寬慰恩師,但彼此又都不願意将事情點破,生怕破壞了師生見面帶來的好心情。許先生熱愛事業、著述等身;教書育人,桃李滿園;善思善行,窮之以理;不羁名利,甘于清貧;為人正直,不圖虛名。許先生在清華任教超過一個甲子,培養的學生數以千計,有的成了社會名流,有的成了學界翹楚,許先生卻依然居陋室、守清貧,孜孜不倦,孤獨前行,在環境工程和市政工程領域作出了旁人難以企及的貢獻。許先生是bevictor伟德官网的瑰寶,是後輩學子的榜樣。祝先生身體健康,福壽綿長!
2018年4月1日 北京
【本文登載于清華校友通訊2018-14期】